清明前的雨水似乎帶著某種宿命感,也唯有雨水的洇濕,才顯出這個時節的特殊,天地間變得厚重起來。在煙雨蒙蒙中,我常常會想到許嵩的《清明雨上》中那句歌詞:“雨打濕了眼眶,年年倚井盼歸堂。”我每年都會如期回到老家,在清明節那天爬上長長的山嶺,穿過八角樹林,去看望長眠于此的父親。細雨紛飛,打濕了樹葉,上山的路泥濘起來,也打濕了每一個掃墓人的心,讓人的思緒變得多愁善感。
清明節這天,弟弟一大早起床,麻利地殺雞拔毛,將處理好的雞和一長條五花肉放入大鍋里,再丟入幾片蔥、姜。水開后,轉小火燜十分鐘,香氣便彌漫開來。我熟練地備上香燭、水果餅干等,再包上幾個母親提前做的艾粑粑,一起放進一個背簍里。吃完早餐后,一切準備就緒,我和弟弟帶著小侄女,向著村后的山嶺出發。 父親因車禍離開我們已有二十多年了。這些年來,我和弟弟在求學與求職的道路上艱難跋涉。年少時期,我們也曾因缺失父親的關愛與指引,遭遇過許多挫折與坎坷。好在母親的悉心教誨像一盞明燈,照亮我們前行的路,讓我們未曾偏離正道。后來,我們成家立業、生兒育女,過上了平凡的日子。即便如此,思念從未停止,總會在某個瞬間觸景生情,感嘆命運的無常。而我們能做的唯有在每年的清明時節,燒上幾炷香燭,將哀思化作青煙,祈愿九泉之下的親人能福佑我們。 燃燒的香火裊裊升騰,思緒隨之飄遠。父親在世時的片段在腦海中浮現,心中不禁涌起一陣酸澀。斯人已逝,生者唯有在這裊裊香煙中緬懷。在等待燭火燃盡的過程中,我和小侄女往野竹林深處尋找苦筍,用這手勾竹子做支撐,腳往坡下踩下去,那手抓住另一根竹子穩住身體,不一會功夫就到了半坡。這里生長的竹子比較細,長出的筍子也是細長一根,用手輕輕一掰就斷了。我們用砍刀剝去厚厚的皮殼,露出白嫩嫩的筍肉,散發著淡淡的清香。我們將筍子裝進隨身攜帶的布袋里,不一會兒就收獲了十多斤,背在背上沉甸甸的。這時,弟弟在坡上大聲呼喊:“回來收拾東西,準備放鞭炮了!”我們緊攥著竹子,奮力往上爬。回到空地后,迅速收拾好祭祀的物品,沿著狹窄濕滑的小路回家。一路上,腳底不時打滑,雞和五花肉在背簍里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,裝滿竹筍的布袋在腰間一顛一顛地左搖右晃。 回到家后,我顧不上疲憊,扒拉了幾口飯后便迫不及待地叫上外婆一起去摘茶葉。站在房前遠眺著對岸群山,八角林、杉樹林在云霧里影影綽綽地起伏。在林與林之間向陽的開闊地帶,小舅在十年前栽下的茶樹長成了高低錯落的小叢林。由于他外出打工疏于管理,不施肥、不剪枝,茶樹完全處于野生的狀態,或高或矮,或單薄或粗壯,倔強地生長著。在一個個春天濕潤的早晨,夜露浸潤的新枝默默抽發新芽。 早在幾天前,我便打電話給小舅:“你們家那片茶葉留給我回家采哦。”小舅爽朗地應允道:“你最好在清明節那天去采摘,那才是真正的清明雨前茶。” 約莫幾分鐘的腳程,我和外婆來到了山腳。我沿著茶樹間的縫隙穿梭而過,站在稍顯平穩的空地上,伸手拉過茶樹的枝條,用指尖輕輕掐下鮮嫩的茶葉。此時,細密的雨露沾染了我的頭發和衣裳,腳上的鞋子也沾滿泥濘。 手工制作清明茶,是我清明回家必做的一件事,看著藏在小罐里的茶葉,心里說不出的滿足感。那些殘留在故鄉的光陰,是不是都凝結在茶葉尖將墜未墜的水珠里了呢?不遠處,外婆開始悠悠地唱起山歌,我的心變得柔軟起來:這個耄耋之年的老太太,世界里僅有幾只雞、半畝菜地,身邊是熟悉的事物,她的人生不必走出山村也自圓滿。 而我們已經走出大山,卻還要回來、再回來。 晚上,外婆陪我一起炒茶葉,用大鍋煮苦筍。她說第二天帶我去河邊摘艾菜、野芹菜。我笑道:“這不是我每年清明回來都會做的事么?” 是呀,我們風塵仆仆返回家鄉,為的不只是追思和走形式。在家長里短、細細碎碎的日子,讓我們拾起那些散落的時光碎片,在雨水的滋養里重新生長出溫柔的模樣。就像此刻沾在發梢的雨露,像母親新蒸的艾粑粑,像外婆永遠唱不完的歌謠,在這個潮濕的春日里,輕輕敲打心扉。又是一年清明雨上,那是我無盡的思念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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