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臺風過境來賓的時候,我正驅車行駛在鄉鎮街頭。狂風裹挾著沙石拍打在車窗上,發出“咔咔”的聲響。街道邊的樹木在風中瘋狂搖曳,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連根拔起。
我匆忙將車開到一家店鋪門口,試圖躲避這場風暴。剛進店鋪,大風便如猛獸般撕扯著門口的擋雨棚,“嘩啦”一聲,棚架扭曲變形,金屬碰撞的脆響混著呼嘯的風聲格外駭人。店鋪里,老板娘滿臉驚恐地將兩個驚魂未定的孩子緊緊摟入懷中,用溫柔而顫抖的聲音輕聲安撫著,那畫面既脆弱又充滿力量;街道上,垃圾桶在翻滾,塑料袋、枯枝爛葉漫天飛舞,空中不時有棚布或塑料板被卷起,如同失控的風箏到處亂飛,偶爾還有行人在抱頭奔跑,場面險象環生。我甚至還聽到有人摔倒時叫了一聲“媽呀”! 看見這混亂的場面,聽到這一聲驚呼,我突然想起獨自在家的母親,心里猛地一緊。母親是否也出門了?我急忙掏出手機,撥通了母親的電話。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音樂聲,在這風雨交加的時刻,顯得那樣漫長而不合時宜。電話終于接通了,證實母親就在家里時,我大聲說:“媽,臺風來了,別出門,關好門窗!”電話那頭傳來母親困惑的回應:“講什么?聽不見……”我一次又一次地大聲叮囑,可母親的耳朵因多年失聰,無論我怎樣聲嘶力竭,她都無法聽清我的話語。在一次次徒勞的對話后,我無奈又無助地掛斷電話,心中滿是焦慮和不安。 此時,粗大的雨滴在風中肆意灑落,與漫天的灰塵、升騰的熱氣相互交織,整個世界變得模糊不清。店鋪內亮起的燈光,在這昏暗的環境中,形成一個朦朧的光圈,將老板娘一家三口籠罩其中。恍惚間,我的眼前浮現出這樣的場景:在冰雹叮當的雨幕中,一個頭戴竹斗笠、身背麻繩袋子的身影,在泥濘的小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向我走來…… 那是多年前一個烈日炎炎的午后,年少的我牽著一頭母牛和一頭小牛,來到村后的山上放牧。當我走進一大片油桐樹林時,烈日高懸,樹林里熱浪翻滾,悶熱得如同一個巨大的蒸籠。平日里見到青草便狼吞虎咽的兩頭牛,此時卻無精打采地站在原地,就連樹上的蟬鳴聲也顯得有氣無力。我百無聊賴地爬上一棵油桐樹,摘下幾張葉子,隨手編成一頂帽子戴在頭上,然后找了個舒適的樹杈,躺在上面打起了盹。 不知過了多久,一道震耳欲聾的炸雷聲突然響起,將我從睡夢中驚醒。我睜眼望去,只見原本晴朗的天空已被烏云完全籠罩。烏云在空中快速翻涌、堆疊,如同一頭巨大的怪獸,向著樹林方向壓來。天色越來越暗,仿佛一下子從白天跨入了黑夜。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土腥味,讓人喘不過氣來。我第一次獨自面對這樣的天氣,心中充滿了恐懼,連忙跳下樹去尋找兩頭牛。還好,它們就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下,小牛緊緊依偎在母牛身旁,都在抬頭張望著天空,眼神中同樣充滿了不安。我手忙腳亂地找到牛繩子,牽著母牛就往山下走,可又覺得速度太慢,于是趕著牛小跑起來。 剛到村旁,一陣雨打樹葉的聲音響起,起初以為僅僅是下雨,直至頭上被什么堅硬的東西砸痛,才知道下冰雹了。剎那間,大大小小的冰雹混著雨水噼里啪啦墜落,打在樹葉上、地面上,發出密集的脆響。我頓時慌了神,一邊哭喊著“媽呀”,一邊拼命趕著牛,朝著最近的人家跑去。 好不容易跑到屋檐下,可狂風依然呼嘯不止,驟雨和冰雹時不時地砸在身上。此時的我,早已感覺不到疼痛,心中只有無盡的恐懼。我望著天空,以為天塌了,仿佛老人們常說的“洪水齊天”的災難降臨,害怕自己再也回不了家,見不到母親!就在我又冷又怕、絕望無助的時候,在電閃雷鳴的雨幕中,隱約傳來了一陣溫暖的呼喚——母親在呼喊我的名字!我順著家的方向望去,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冰雹和雨幕中跌跌撞撞地沖了上來。是母親!她頭戴歪斜的竹斗笠,身背那原本用來裝油桐籽的麻繩袋子。雨水早已浸透了她的頭發,順著臉頰不停地流淌,蒼白的臉上寫滿了焦急。那麻繩袋子此時成了她抵御冰雹的“盔甲”,可她的褲腳早已沾滿了泥漿,赤著的雙腳不知是跑丟了鞋子,還是出門時根本就沒顧得上穿。那一刻,母親就像一位從天而降的女俠,出現在我的面前,將我緊緊護在懷里,輕聲說道:“別怕,媽來了。”那一刻,盡管狂風呼嘯、暴雨傾盆、冰雹肆虐,但我那顆驚恐無助的心瞬間安定了下來。就連旁邊的兩頭牛,也似乎平靜了許多,正在津津有味地反芻著。 后來的歲月里,我曾無數次回憶起這一幕,也多次和母親說起這個場景。也許是母親一生經歷過太多類似的風雨,早已記不清了。如今,她已年邁體弱,即便我想和她分享這些記憶中的風雨,她也聽不清楚了。就像此刻,無論我在電話里如何呼喊,無論窗外的風雨多么猛烈,母親全然聽不見,這于操勞一生的母親,或許是一件幸事。 店鋪外,風雨依舊無情地敲打著鐵皮屋頂,發出“咚咚”的聲響,短時沒有停止的跡象。可我再也無法安心等待風平雨停,在老板娘疑惑的表情中堅定地走向車子,啟動引擎,一頭扎進風雨之中,朝著家的方向疾馳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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