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日,夕陽斜照在黔江水面上,我陪著母親到江邊散步。剛走沒多遠,母親便說腳軟不走了,于是我們在河堤坐著聊天。母親的記憶力很好,跟我說了很多往事。我從兜里拿出一個橘子,一邊聽母親講述,一邊一瓣瓣剝給她吃。風輕輕地揚起母親的白發,這樣的慢時光,在我的記憶里很少。母親年事已高,陪伴我們的時光,也少了。 母親生于1937年,師范學校畢業后被分配到武宣縣三里小學教書。她說自己負責教全校學生的俄語,僅教了一年就因國家困難時期精簡教師被辭退了。幾年后局勢漸好,她嫁給了我的父親,在隔壁村擔任代課老師。后來,母親生了我們兄妹五人,當時家里勞動力少、吃飯的人多,生產隊頗有微詞。母親毅然辭去教師工作,回生產隊參加農活,立誓要把我們培養成才。只要我們想讀書、有書讀,無論多苦,母親都想方設法讓我們把書讀好。 母親是個文化人,干農活也講究科學。曾記得,上世紀八十年代初,母親大膽嘗試科學種養方法,在別人家養一頭豬都困難的時候,她卻養了六頭,還在甘蔗地里套種豆類和玉米。每當我們需要交學費、生活費的時候,母親就會背著黃豆、綠豆和雞蛋到集市售賣。漸漸地,家里的生活條件越來越好,縣政府給我們家頒發了“小康文明戶”的牌匾。 我們這代人的記憶里總亮著幾盞煤油燈。昏黃的燈光下,總有母親輔導功課的身影。母親常常叮囑我們:“萬般皆下品,唯有讀書高。只有讀書才能改變命運。”我們兄妹五人沒有辜負她的期望,成了村里讀書最認真的孩子,全都考上了不同的學校,吃上了“公家飯”,這是母親這輩子最驕傲的地方。 那日散步之后,考慮到母親“腳軟”,我給她買了瓶鈣片。之后幾次去看她,總要問一句:“鈣片吃了嗎?”她始終沒有回答我。直到有一天,她才囁嚅著說:“我看說明書上寫服用方法要咀嚼,我不敢吃。”我一愣,心底一陣酸楚,答不上話來。母親已年至九旬,曾經鑲有滿口假牙,去年已脫了大半,如今只剩下上頜的假牙沒有脫,但也已經松動,無法嚼食。沒有了牙,那些琳瑯滿目的美食,母親都吃不了;體力變差,母親走不了遠路,我也不能帶她到處看風景了。母親的余生,我還能為她做些什么? 有些時光,一不小心就會錯過;有些事情,再不做就沒有了機會;有些愛,常常被我們遺忘在風中。 母親一輩子辛酸勞苦,撐起了我們這個家。如今歲月回轉,我們成了母親的“母親”。我們常常回去看她,陪她聊天、吃飯。她沒了牙齒,我們就用剪刀把食物剪碎、制成糊狀給她吃,就像兒時她一口口把我們養大一樣。可我們做得終究不夠。母親的耳朵已半聾,她會因為沒有聽清我們談話而擔憂我們的生活,而我們卻沒有耐心向她述說,傾聽她的心聲;我們沒能讓母親過上更好的生活,陪伴她的時光總是很少。 細數流年,艱難歲月里有許多關于母親的溫暖畫面,讓我們此生難忘,她的恩情浩瀚如海。如今,我們兄妹幾人已年過百半,對母親的養育之恩終其一生也難以回報。娘親在,人生尚有來處,我們惟有珍惜當下,當好母親的“母親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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