宿舍區的青磚小院里,一樹枇杷靜默佇立。那舒展的枝葉,讓我想起老家院子里的那棵,只是眼前這株的根須,已深深扎進紅水河畔的紅色土壤里。
枇杷樹的葉子生得別致,綠得深沉發亮。桂中雨季過后,水珠在葉面上滾動,將每一道葉脈都映得發亮,整棵樹仿佛綴滿水晶的翡翠傘。這般景致,與紅水河兩岸的喀斯特峰林相映成趣。恍惚間,家鄉那株更為豐腴的枇杷樹浮現眼前,它的葉片總是寬厚些,承著的雨滴也更大顆。 枇杷花開在冬春之交,細碎的小花如雪一般潔白。而今,那些小花早已化作累累果實,黃澄澄地綴滿枝頭。同事們說這是“來賓早枇杷”,比家鄉的品種早熟半月。我摘下幾顆嘗鮮,果肉緊實爽脆,酸甜中帶著些許紅水河的礦物質氣息。此刻,耳畔忽然響起母親電話里的叮囑:“院子里的枇杷黃了,給你留了最甜的那枝。”記憶里家鄉的枇杷更綿軟多汁,咬破薄皮就涌出蜜一樣的汁水,那是鄱陽湖水汽的滋養。 手指輕觸樹皮粗糙的紋理,突然想起古人常說草木有靈。典籍有載,枇杷“秋萌、冬花、春實、夏熟”,獨得四時之氣。此刻,我在同一棵樹上,看見四季分明的故土與常夏無冬的來賓相遇。老家的枇杷樹要裹著稻草過冬,這里的枇杷樹卻永遠挺著青翠的脊梁。 小時候,每到枇杷熟透時,我們小孩就圍著老樹打轉。大人們笑著拿來長竹竿,輕輕敲打樹枝,枇杷便撲簌簌落下,猶如一場甜蜜的雨。在來賓的這些年,看見壯家娃娃們踮腳摘果的模樣,那爭先恐后的勁頭,簡直是我們當年的翻版,只是他們用壯語笑鬧,而我們當年喊的是“快撿快撿,別讓隔壁細伢子搶了先”。 枇杷樹下,藏著跨越兩地的溫暖記憶。在老家院子的夏夜,一家人搖著蒲扇閑話家常。而今在紅水河畔,同事們總愛聚在樹蔭下分享故事。微風拂過,捎來枇杷葉的清香,恍惚間我似乎同時聽見兩種鄉音,熟悉的鄉音和陌生的壯語,在葉影婆娑中交織成趣。 某個加班的深夜,我收到母親寄來的家鄉枇杷。拆開紙箱,熟悉的甜香撲面而來。第二天,我把這些果子分給同事,他們塞給我滿滿一袋本地的“大紅袍”。兩種果實并排放在桌上,宛若兩個故鄉正在輕輕握手。 每當枇杷黃時,總有兩樹金果在我心頭搖曳。一樹垂在老家院子的檐角,一樹立在紅水河畔的紅壤之中。它們用同樣的金黃訴說著:故鄉是血脈里永存的印記,而他鄉,是生命新長出的枝丫。枇杷最知游子心,它不言不語,卻讓相隔千里的兩種陽光,在同一顆果實里交融。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