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我家的土地上,五畝龍眼樹宛如沉默的老者,佇立了三十年。它們是我媽媽懷著我時種下的,我的年歲,便是它們伴我走過的光陰刻度,每一道年輪里,都藏著家的故事。 夏日的陽光灑下來,為龍眼樹鍍上一層金輝,沉甸甸的果子把枝頭壓成溫柔的弧線。今年的龍眼樹格外爭氣,一棵樹能掛兩百斤的果,像是攢足了力氣,要給這個家添些甜。我清晨便起身,要把這些甜蜜摘去街上賣,想用汗水換些碎銀,支撐起這滿是坎坷的生活。 可今天,奶奶出現了。她九十歲了,戴著草帽,拄著拐棍,緩緩走進龍眼林。她的身影在高大的樹干間,顯得那樣瘦小,卻又帶著一種穿透歲月的執拗。我喊她莫進來,讓她回家,但她耳朵聾,聽不見我的急切;眼睛也昏花,看不清我擔憂的神色。我爬在樹上,看著她一點點挪動,像看一場無聲卻揪心的默劇。 小時候的畫面突然涌上來。奶奶說,她在饑荒的年代,為了生活總要忙這忙那。歲月在她身上刻下了深痕,可她卻停不下來,就像現在已九十歲了,還想著為家操心,為我分擔摘龍眼的活兒。 這個家啊,滿是苦難的轍印。媽媽出車禍后癱瘓,爸爸一個人上班撐著全家,弟弟在消防隊守護社會平安,卻顧不上自家的風雨。我和爸爸輪流照顧媽媽與奶奶。奶奶的二兒子六十多歲,沒妻沒孩,也干不了重活,這披星戴月的生活重量,就這樣沉甸甸地壓在我們肩頭。 我在龍眼樹上摘龍眼,望著奶奶。她的手早已布滿皺紋,像老樹皮,卻還想握住枝頭的希望;她的腳步顫顫巍巍,每一步都像是與歲月較勁。我想起那些艱難的過往,奶奶經歷了多少磨難,卻從未讓苦難壓垮對家的牽掛。如今,她連走路都要靠拐棍借力,卻還惦記著幫我,這份情,重得讓我心酸。 陽光透過樹葉,落在奶奶的草帽上,光影斑駁。我從樹上下來,走上前,大聲喊道:“阿奶,我們回家。”她終于聽見了些,轉頭看我,眼里有迷茫,也有執著。我牽起她的手,那手很涼,卻帶著溫度,是歲月沉淀的溫度,是家的溫度。 往回走的路上,龍眼樹的影子拉得很長。我想起這三十年,樹陪著我長大,奶奶陪著家走過風霜雨雪。奶奶的一生,是一部厚重的書,寫滿堅韌與愛。她從苦難里走來,卻把所有的柔軟給了家,給了我們這些后輩。 到家后,我給奶奶倒了杯水。她坐在那里,望著門外的龍眼林方向,眼睛呆呆地望著外面,像是在看歲月流淌的軌跡。 我看著她,心里酸澀又溫暖。生活很苦,可總有這樣的瞬間,讓我覺得,苦難里開出的花,格外香,奶奶的愛,就是那朵最香的花。 夜晚,我躺在屋里,聽著窗外風吹龍眼樹葉的聲響。想起白天的場景,眼淚無聲滑落。奶奶九十歲了,還在為家操心,而我,在生活的泥沼里掙扎,卻也因為這份牽掛,有了前行的力量。 “碎銀幾兩苦中求,忙忙碌碌幾時休。”可因為有奶奶、有家人,那些苦也成了生活的饋贈。龍眼樹還會一年年結果,奶奶的愛也會一年年在歲月里沉淀。我知道,不管生活多艱難,只要想起龍眼樹下奶奶的身影,想起她九十歲還放不下家的牽掛,我就有勇氣繼續走下去,把這滿是苦難卻又滿是愛的日子,過成屬于我們家的散文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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